【曦澄】我江晚吟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一百种(19)
(十九)
莲花坞喜迎宗主大人回家。
江澄给江弦布置任务下去,随即,他负手踱步坞内,巡视这些日子江弦治下的成果。
日暮时分,尚且年幼的江家门生们还在勤学苦练,江澄深感欣慰。然而,在这熟悉的景象前,他忽地产生了一种陌生而新鲜的感悟。
和这些可爱的小门生一样,他也曾在这里长大,他的童年和少年也和这些小孩子一样,青葱稚嫩。
如果说姑苏双璧的童年是戒律与赞美,魏无羡的少年是调皮与包容,金凌在他无限的呵护与宠爱中长大。
江澄的过往则充满了压抑的评判与比较,一刻也没有停息。
父亲会根据他的练功进展、行为举止对他进行评定,然后根据评定结果决定对他的态度。如果他做不到,他就不应得到奖赏。在幼年的江澄眼中,虽然无奈,但很公平。若没有出色表现的人也能得到奖赏,便是对优秀努力的人的不公正。
况且家家户户都是如此,拿别家的小孩同自家比较,督促小孩成长得再快一些,再优秀一些。江澄也未觉得有何不妥,甚至他自己也会习惯性地和别人评判长短,争夺高低,赢不了就生气。
可是今天,江澄蓦然回首,竟不明白这一切的评判和比较的意义何在。
生死面前无大事,当阎王的判决来临,人世凡尘的评判全都化为虚影。唯有直面爱与死亡,才能明白生命的真谛。
他在绝症缠身的关头,突然间看清楚了所有的真相。
谎言——一切的评判都是谎言。
有谁能凭三言两语就掂量清一个生命的重量,又有谁的生命可以和其他人的生命进行比较。
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,都有自己独特的任务,各人本该各有不同,又要从何比较。至于温宁所说,江澄原本一辈子也比不上魏无羡,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。
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
人活一世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
任凭生前修为多高,权势富贵滔天,死后照样是一抔黄土。来去之间,不过幻影。没有谁天生就配得到什么,也没有谁天生就不配得到什么。
父亲说他没有江氏风骨,那也不过是父亲的一家之言,世人嘲笑他没有魏无羡自由潇洒,那也只是世人盲人摸象的跟风揣测。他自己究竟是谁,答案理应在他自己心中。为何要任凭别人为他贴标签,他还必须一一认同。
许多时候,人的念头决定了人所能得到的上限,江澄坚信自己一定能重振莲花坞,他就能做到。当他坚信自己不配得到爱情,他便孤身一人。
——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去抓取,任何一次尝试也没有。
他以前总认为,人生很苦,但这就是生命的本真吗,抑或是他用来欺骗自己的借口?
不错,他的过去确实艰难险阻,坎坷多舛,可他的未来难道还要再继续笼罩于过去的阴影下吗。
江澄累了。
他决定放弃许多东西,毕竟背负着这些苦恼前行,太重了。
他放弃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旧观念。放弃所有的不配得感。放弃一切自己对自己的批判。放弃长久以来的人生是苦的意识。
站在三十而立的关头,找回生命的真正意义,还为时未晚。
想到这里,江澄哑然失笑。
他糊涂了这么多年,还自以为活得很清醒。蓝曦臣的到来就像一记蛮不讲理的当头棒喝,将他搅入了暴风雨的中心,让他在喧哗深处不停地思索人生,从而真实地豁然开朗。
他来到这个世界,不是为了被他人和自己的评判,也不是为了获得世俗的奖赏,而是为了感受爱与幸福。
仅此而已。
他必须承认,和蓝曦臣在一起时,他感到内心深处的温暖、快乐,平静且满足,偶尔有一些心跳加快的时刻会让人想要逃避。
但这一次,他决然不会再逃避,他会伸出手,坚定地拿走命运给他的礼物。
“宗主大人,您交代的事我都办好啦。”江弦小跑着回来,手里握着一小块粉色的半透明雕件。
江澄说:“情报搜集得怎么样了?”
江弦小声耳语:“宗主,那些教人恋爱的书我都粗略翻过了,纸上谈兵不济事,要真的实战经验,还得去烟花巷里找头牌姑娘打听。这是沈姑娘给我的粉晶小狐,能助桃花。到时候去了奇石赏雪会,您把这个小狐用绳子穿好挂在脖子上,包管泽芜君见了您都走不动路。”
江澄把那枚小狐狸雕件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,色泽粉嫩,手感冰凉,雕刻线条质朴,内有絮和冰裂,仔细对着光翻转过来,背面还有一小片七色彩虹。
他从它身上没有感觉到邪魔外道的气息。
——当然更没有感觉到任何神奇之处。
这真的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雕件。
所以江澄对一块粉晶狐狸能起的作用表示怀疑。
江弦说:“宗主信则有,不信则无,心诚则灵。”
江澄心想多个小挂件也不碍事,便收下了。
奇石赏雪会当日,江弦让人用各色玉石和金贵丝线编了股绳,把粉晶小狐狸挂在了江澄胸口。
说来奇特,刚挂上去,江澄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。
堂堂三毒圣手,戴着一只这么软萌可爱的小狐狸……
他坐在镜子前,忽然觉得自己的发型和这只小狐狸不搭了,束得太紧绷板正,遂让江弦拆了重辫。过了一会儿,又觉得自己脸色不好、衣服色调太暗沉、体态太严肃、表情太吓人。
他得试着让自己柔和一点。
临到会场,江澄还是没忍住,把那只略显尴尬的小狐狸塞到了衣服里面。
免得叫仙门百家看见了,都知道他想抱走蓝家的大白萝卜了。
江澄步入奇石园,一如既往地吸引来了众人的目光。他无论走到哪里,都像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,人们对他可以敬畏、厌恶、恐惧,但绝不能无视。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,天生招摇。
可是今天,江澄的眼神柔软了许多,棱角也没有往常那般锐利逼人。平常紧扎的头发松松地在发尾束了一下,斜披在肩,脸侧的发丝有弧度地修饰出脸部和颈部的轮廓,编的几股小辫子在乌发中若隐若现,又俊又雅。身穿浅紫色的袄,领口袖口缀着雪白色的绒毛,像是从画里走出的贵家公子,从容而不失威仪。
蓝曦臣遥遥地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他,上前刚要开口说什么,目光落在江澄的色泽浅绯的嘴唇上,顿时想起令人羞怯的往事:
“……江宗主,你来了。”
“泽芜君晚好。这是江某恭祝蓝老先生康复的一点心意。”
江澄的探病礼交给了蓝家的门生,他的心头也在打鼓。
他也想起了那天稀里糊涂的一个吻,脸颊烧得慌,眼尾飞起一片红。
到底要怎么面对那天那件事?!——两人心里同时紧张地想。
三秒后,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,悄摸摸背过脸去了。
“今天,涣有重要的话想和江宗主说。”蓝曦臣握住江澄的指尖,“江宗主可否……借一步说话。”
江澄点一点头,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,心里头砰砰直跳。
蓝曦臣和他并肩走着,紧张到快失去意识了。今天他为了见江澄,特地穿了新衣,样式同他平日穿的蓝氏校服没有多大改动,但裁剪更为精妙,暗纹也精致许多,袖子里笼了些珍稀香料的气息,认真打扮起来,比往常更加仙姿玉章。
他原本已经燃起了信心,发誓要做一次勇者。
可是事情出了差错——
他根本就没有料到,几日不见,晚吟竟变得比从前还要可爱了。
太可爱了。
可爱到他光是注视着江澄的眼睛,就害羞到说不出话。
晚吟为什么要换发型呢,这个披肩的发型不知有多么惹眼,刚刚晚吟一进门,所有人都在盯着晚吟看。为什么晚吟的脸要这么红,连带着嘴唇也这么红,手指也好凉,需要他握着暖一暖。那乌黑的发丝漏下脸侧时,他就忍不住伸手替晚吟别到耳后去,露出整张脸颊。
蓝曦臣快要昏过去了。
除非让晚吟亲亲他才能好。
如何是好,他突然变得比曾经还要怯懦了。
晚吟本来就不是断袖,他如果贸然告白,很可能得不偿失。
要是……晚吟也爱上他就好了。
若是晚吟也说喜欢他,他一定不会拒绝。
问题在于,到底怎么做才能让晚吟爱上他?
“江宗主。”蓝曦臣眼里的光线微微闪烁,大约是远处的浮灯,“待会的游园焰火很美,涣想邀请你,一同观赏。”
江澄袖中的手指握紧了一下,有些失落,他还以为蓝曦臣会说些别的什么。
可上次分明是他拒绝了蓝曦臣,就要自行承担拒绝的后果。
……没关系,他会让蓝曦臣再一次喜欢他。
“我答应你。”江澄说。
两人目光相接,在对方明亮清澈的双目中都看见了自己的身影。
胆小怕事,小心翼翼,试探着前进。
和对方璀璨的光辉比起来,自己就像在黑夜中摸索的萤火虫。
可就算这样也好。
他们终于抓住了生活的憧憬,一点点靠近,哪怕过程是如此漫长。因为对方的出现,他们才认识到了生命的甜度。
江澄望着蓝曦臣丰神俊朗的身影,一时间感觉到自己像从灰烬里重生,世界在他面前重新活了过来。
他开始变得想要活下去,他再也不觉得生亦何欢、死亦何苦。
从这一刻起,他要把过去的阴霾远远地甩在身后,大步流星地追求幸福。
“这焰火,是送给江某的礼物吗。”
蓝曦臣凝视着他,眼底藏着万般柔情:“是。”
“只送我一人?”
“是。”
“那旁的宾客都是沾了江某的光,才能看见?”
“是。”
江澄粲然地笑了。
笑着笑着,忽然眼睛发酸,别过头去。
两个在茫茫尘世漂流三十余载的灵魂,终于找到了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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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本来无一物,何处惹尘埃。——慧能大师偈言
注:天然粉水晶在现实中也是开心轮助人缘旺桃花的利器,并非杜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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